第一世，他是一座石橋，我是長在橋巖上的一株仙草。他無知無覺地守著日月輪轉，我凝望癡守，陪他度過荒茫無垠的歲月。山中年華平淡易逝，仿佛只是眨眼便已是百年，直到那一日。

那一日，山明水秀，鶯蹄萬裏，一名女子手持竹籃，沐光而來。她白衣勝雪，青絲如黛，采藥而來，飄然而歸。那天夜裏，他對我說了此生的第一句話，他說：“小草，我愛上了一個女子，可是她不曾看我一眼，我多麽希望她能從橋上走過。”

我的心裏愁腸百結，卻只能佯裝不在意地笑笑：“石橋，別傻了，她是人，你是橋，人怎麽會愛上橋呢？”

他的聲音透著苦澀和無奈：“不，你怎麽會懂？我愛她就夠了，我只是想她能從橋上走過。”從此，他日日守候，默默期待，受了五百年風吹，五百年日曬，五百年雨淋，終於換得他深愛的女子從橋上走過。那一刻，他欣慰地笑了。千年來，他只笑了那一回。

我問他：“石橋，你還愛她嗎？她輪回了百世，更改了容顏，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女子。”

“愛，縱然輪回千年，她也還是她，相貌變了，靈魂不會變。你看，她還是手持著竹籃前來采藥，不是嗎？”

是的，她仍是一個美麗的采藥女子，也許一切都未變過，也許一切正在悄然改變。第二日，她又來采藥，這一次，她又從石橋上走過。他高興極了，連長在橋巖上的我都能感受到他激烈的心跳和顫抖的身軀，然而那女子卻在我的身邊停了下來。千年來，集天地之靈氣，日月之精華，我的周身結滿了紅色碩果，紅果散發出瑩亮的光暈，只一顆便價值連城，那女子欣喜萬千，伸手將碩果摘了個幹幹凈凈。那夜，石橋對我說：“小草，謝謝你，因為你的紅果她在橋上停留了很久，那感覺就像是她一直陪在我身邊。”

我忍受著疼痛，強顏歡笑：“那你幸福嗎？”

“幸福。”

“幸福，那你為何不笑？”

“我不知道她明日可還會再來。”

“會的，她一定會日日前來！”

後來，采藥女子果真日日都來，我每日都結出紅果，她為了紅果便日日走上石橋駐足采摘。只是紅果一日少過一日，當我再沒有精氣去蘊結紅果的時候，那女子決定將我連根拔走，我拼盡力氣紮根橋巖，任她如何用力也不能移動一分，她嘆了一聲，將我的花葉采摘幹凈，自此再沒有來過。

那以後，石橋便凝著一雙悲傷的眼，等候著他心愛的女子再度出現。任時光流轉，星辰變遷，他看不見，看不見我滿身的傷痕，看不見我頹敗的容顏。

那一年，天崩地裂，石橋坍塌，他斷裂成石塊，我緊緊地抓住他，陪著他掉落進橋下湍急的河流。他被淤泥掩埋，卻是自此不見天日，而我卻欣慰地笑了，因為我可以陪他一起就這樣靜靜地老去、死去，直到我們一同化為泥沙。

湮滅的那一刻，他說：“來世我要做一個人，我不想生命只是空等，我想陪在她身邊。”我只是凝望著他，如同當年那女子從橋上走過時，他凝望那女子一樣，深情凝望，至死不悔，直到心都流出淚來。

他不知道，他受千餘年煎熬的時候，正是我羽化登仙的時候，為了他，我放棄了成仙。他不知道，那些紅果是我的精血所化，失的越多，損傷越重，我早已失了仙身，變成了這世間最普通的雜草。

當我耗盡所有心力，失去所有枝葉，仍然頑強紮根於巖的時候，無人問過我為何要執著如此。他不知道，人不知道，天上神佛也不會知道，只因為，我長在他，心的位置。紮根在你的心上，從此不離也不棄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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